“知昼夜,即知生死。”这七个字,是王阳明的弟子萧惠向他求教“生死之道”时,得到的简洁而深刻的回答。王阳明以昼夜的更替来比喻生死,足见他早已透彻理解了生命与死亡的本质。这种洞见,与佛教对“生死”的参悟高度契合。
佛教教义认为,人的身体如同燃烧的蜡烛,躯体的死亡就如蜡烛的熄灭,但神识或灵魂并不会随着蜡烛的灭去而消失,而是继续存在于另一根、甚至更多根蜡烛中,历经昼夜更替,虽相似却又不断变化,这正是佛教中“非一非异”的深义所在。对真正洞悉生死的人来说,死亡已不再是恐惧或焦虑,而王阳明的去世,正印证了他内心对生死的彻悟。
1529年1月9日,王阳明辞世。在此之前的一年多时间里,他的肺病已恶化至极点。所患疾病正是那种由劳累与恶劣环境共同诱发的肺痨。三年前,被贬至贵州龙场的生活条件极为严苛,尤其是他最初只能寄居于阴暗潮湿的山洞中,那里终年无光,寒气逼人。无力购买御寒衣物的他,冬日时洞口覆盖着厚厚霜冻,洞内宛如寒窑。
展开剩余83%在那段日子里,王阳明的身体健康受到极大摧残。严寒不断侵袭,免疫力逐渐衰弱,尤其是肺部损伤愈发严重。即便如此,他依旧忍着病痛,顶着孱弱的身体,屡次参加抵御倭寇的战役,几乎将自己榨干。长期的征战使他的体力和精神都承受了极限考验。
1528年9月,感觉病情急剧恶化,频繁咳嗽带来剧烈痛苦的王阳明,深知生命已行至尽头。于是他提笔写下了一封名为《乞恩暂容回籍就医养病疏》的奏折,恳请嘉靖皇帝朱厚熜允许他返回家乡,安养身体,完成“死于原籍”的愿望。在奏折中,他详细描述了病情的折磨:南赣剿匪时感染的炎毒让他全身肿痛,咳嗽难止,每逢炎热气候便加重发作。
事实上,王阳明的身体状况远比他所言更为糟糕。奉命从浙江启程前往广西时,肺病已令他夜不能寐,夜间持续咳嗽,脸色惨白如鬼魅。途中随行的医生因舟车劳顿而先行返乡,令王阳明无依无靠。随着行程推进,炎症加剧,浮肿满身,腿上溃烂愈发严重。
他的身体每况愈下,甚至连吃饭都成了难事,只能勉强喝几勺粥,稍多即呕吐腹泻。此时的他,犹如身处生命边缘,却依然坚持完成广西平乱的重任,真正践行了“鞠躬尽瘁,死而后已”的誓言。
在广西的日子里,王阳明每天都盼望着皇帝赐予他告归的诏书,然而回复迟迟未至,反而只收到一份嘉奖诏书,奖赏五十两白银。面对期待中的归乡许可杳无音讯,仅获微薄奖赏,王阳明未见失望,反而深感这不过是皇帝对其功劳的象征性认可,甚至带有几分嘲讽。普通人见此,恐难平复心情,但王阳明依然保持平静,他强忍病痛,提笔写下《谢恩疏》,表达自己誓死报恩的决心,急送京城。
《谢恩疏》如石沉大海,无人回应。王阳明的病情日益恶化,内心的声音不断催促他:“不能再继续停留于此。”他毅然决然,不待皇帝诏书,毅然踏上归乡之路,心中惟一所念便是“落叶归根,死亦要死于故土”。
带着几个随从,王阳明沿漓江东下,踏上回绍兴的漫漫征程。虽不确定躯体是否能支持到达家乡,他内心却异常安宁。途中,他经过伏波庙,拜谒了纪念汉代将军马援的圣地,甚至即兴赋诗一首《梦中绝句》:
“卷甲归来马伏波,早年兵法鬓毛皤。云埋铜柱雷轰折,六字题诗尚不磨。”
从诗中可见,王阳明回忆起自己年少时的英勇与热血,彼时身体强健,怀揣建功立业的理想。如今梦想已实现,然青春时光却一去不复返。此时他想到马援一生坎坷,同样功绩卓著却未获朝廷公正对待,终身不得志而忧郁离世。王阳明虽然未遭诬告,却也同样要应付战场之敌和朝廷内讧,若无心学精神支撑,他也可能早已心灰意冷。
在伏波庙,他又题第二首诗《谒伏波庙二首》,表达对“胜算从来归廊庙,耻说兵戈定四夷”的感慨,认为理想的治国方略应以教化代替战争,建立不依赖杀戮的权威,这才是最高境界。他由衷感叹上古时代以德化人、以道治国的理想。
离开伏波庙,归乡的路途愈发漫长,死亡的阴影逐步逼近。一路上,王阳明笔不停挥,虽无力作新作,却不断回信学生,耐心解答他们在心学修炼中遇到的疑惑,视此为生命中最重要的使命。早年立志做圣人的他,在龙场悟得心学真谛,深信心学可引人向圣。
即便在征战间隙,他亦不忘讲学,现今生命渐入倒计时,仍以讲学为重,细心批阅学生书信,生怕错过教导良机。回乡途中,学生聂豹困惑“怎样才算勿忘勿助”,王阳明回复“先破后立”,点明修心要义。另一学生周冲谈“致良知即中庸功夫”,王阳明补充说明中庸为心术的正中状态,避免固执与偏激,唯有正感正应方能正知正见。
从信件中可见,他已预见弟子们的修炼难点,并为之提供对策。其觉悟已达顶峰,故能坦然面对死亡的来临。频繁追忆往昔,也彰显其对生命终结的预感。
路过广东增城时,他特意拜访湛甘泉故居,游览之余赋诗《题甘泉居》:“十年劳梦思,今来快心目。”甘泉乡亲热情迎接,极力挽留,然王阳明意志坚定,未愿停留,甚至在墙壁题字:“落落千百载,人生几知音!道通著行迹,期无负初心。”
继而他到增城祭祀六世祖王纲,纪念其平息苗族变乱的壮举。祖先虽英勇,朝廷却冷待其功劳,子孙誓不为官府卖命。王阳明虽未战死沙场,亦因战事身心交瘁,且遭朝廷排挤,心学一度被视为伪学,境遇不亚于王纲。幸而其弟子发扬光大,他终被尊为千古圣人。
离开增城后,归乡之心日益迫切,他每日保持五十里行程,急速前行,尽管对重病者不利,但王阳明已无选择,知道时日无多。途中,学生纷纷前来探望,带给他些许安慰。抵达梅岭时,呼吸困难加剧,一日他对学生、广东布政使王大用说起诸葛亮托孤姜维的故事,言语间满是离别的沉重。
王大用默默照料,制棺安置,日夜守护。棺材备齐,王阳明意志坚强,乘轿越过梅关。王大用长舒一口气,心想:“先生只要翻过此关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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